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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
年4月1日，我清楚的记得那一天。
随着一阵嘹亮的警笛声，一辆警车停在我家门口，大约两分钟后，从上面走下来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姑娘，脸上挂着脏兮兮的鼻涕，怯怯的大眼睛左右环顾着。
看上去有些眼熟，但我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。
“这是刘祥的家吗？”穿着制服的警察叔叔问。
刘祥是我爸爸。
我赶紧点头回答：“是！”
警察叔叔把小姑娘往我面前一推：“那就对了，刘小妮，你回家了。”
刘小妮？
那不是我八年前走失的妹妹吗？
我心头一惊，凑上去仔细打量了一番，果然眉眼和我很是相像，脖子里还有一块熟悉的胎记。
“刘小妮回家了。”
这个消息不胫而走，不出半个小时，整个村子都沸腾了，我家院子里被围得水泄不通。
正在地里干农活的爸爸妈妈闻讯，飞快赶回来。
爸爸看着失而复得的女儿，跪在地上泪流满面。
妈妈把手里的农具往地上一扔，嚎啕大哭。
2
妹妹是在年冬至那天，跟着爸爸去外地赶集的时候意外走失的。
我记得那天是妹妹的六岁生日，爸爸说要带她去买漂亮的新衣服。
妹妹的眼睛里闪着光芒，红扑扑的脸蛋上漾着笑容，马尾一摇一摆，跟在爸爸身后，像只小兔子一样欢呼雀跃。
我在一旁噘着嘴，爸爸偏爱妹妹，我都有点嫉妒了。
一直到天黑，他们还没回来，我嘴里不停地念叨着，因为妹妹答应过，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一只漂亮的发卡。
那个夜晚特别冷，体弱多病的弟弟一直在哼哼唧唧哭闹，妈妈心烦气躁，把我们家姓刘的挨个数落了一遍，好不容易才把弟弟哄睡。
我静静地坐在被窝里，陪着妈妈等待爸爸和妹妹回家。
爸爸回到家，已经是后半夜了，而且回来的只有他一个人。
“妹妹呢？”看到爸爸进门，我一下子精神了，眼珠子滴溜溜往他身后瞅。
爸爸灰头土脸，眼睛红肿，沙哑着嗓子说：“小妮丢了。”
“丢了？”妈妈发疯似地摇着他的胳膊嘶吼着，“我好好的闺女跟你出去，你给弄丢了，今天你不把女儿给我找回来，我跟你没完。”
爸爸痛苦地抱着头，说他一个人在那一带找了好久，从傍晚找到天黑，都没有找到妹妹的影子。
那段时间，我们家发动了周围所有的亲戚朋友帮我们找妹妹，张贴了满大街的寻人启事，逢人就打听，还报了警，最后还是无果而终。
那时候镇上的街道两旁还没有监控，要想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找到孩子，无异于大海捞针。
更何况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异乡。
妹妹就这样在茫茫人海中消失了。
很长一段时间，我都接受不了妹妹走失的事实。
甚至有时候夜里还会梦见她，追在我身后喊姐姐。
可是我想去抓住她的时候，她又不见了。
3
再次重逢，我面前的妹妹身上穿着破破烂烂满是污渍的衣服，仅仅小我三岁，却比我矮了一大截，大大的脑袋，小小的身子，面*肌瘦，看起来像一个发育不良的豆芽菜。
哪里还有一丝先前活泼可爱的模样。
她惊恐的目光四处游移着，看到爸爸，惊慌失措地往警察叔叔身后躲藏，好像受到了什么刺激。
“真的是小妮，你可算回来了，妈妈好想你啊！”
妈妈一眼就看到了妹妹脖子里的胎记，像老鹰捉小鸡一样扑上去，把妹妹拥到怀里，由于情绪过于激动，动作略显粗鲁，不小心弄疼了妹妹，妹妹失声尖叫。
给妹妹换衣服的时候，我们才发现，她浑身上下伤痕累累，青一片紫一片，没有一块好皮肤，看上触目惊心。
妹妹说，凹陷的疤是剪刀剪的，圆一些的是烟头烫的，星星点点的是针头扎的，还有鞭子抽的，棍棒打的，开水烫的……
我听得头皮发麻浑身发抖。
妈妈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住地往下淌。
爸爸闷声不吭，拳头狠狠砸到墙上。
妹妹倒是面色平静，好像在讲述别人身上发生的事情，可能她已经麻木了。
然而半夜，我常常听见她大喊大叫着从睡梦中惊醒。
“叔叔，不要打我了，我再也不敢了，救命啊……”
4
一个星期后，一张伤情鉴定书让全家人都陷入了痛苦之中。
鉴定书上白纸黑字写着，在走失的八年间，妹妹受到了严重的人身侵害和精神伤害，除了我们表面上看到的之外，年幼的她还遭到了非人的虐待。
“处女膜陈旧性撕裂”这几个字尤其刺眼，像针一样直扎心脏，我忽然感到一阵窒息。
更让人接受不了的是，年仅14岁的妹妹居然流产过两次，还得了尖锐湿疣，需要一段漫长的治疗过程。
医生还说，由于妹妹流产后没有得到很好的照顾，已经永远丧失了生育能力。
爸爸气得捶胸顿足，他咒骂伤害妹妹的人渣，也恨弄丢妹妹的自己。
他的肠子都要悔青了。
很快，我们从警方那里得知，犯罪团伙已经全部落网了。
警察告诉我们，妹妹当年走失后，先是去了一户家庭条件还算不错的人家。那户人家刚开始对妹妹还算不错，可是那家男主人是个恋童癖，不但将妹妹强J了，还染上了性病。
在那家过了两三年，眼见妹妹长大，男主人就厌烦了妹妹，把她转卖到人贩子手里。
为了照顾家属的情绪，更详细的案情，他们就不方便透露了。
5
回家后的妹妹性情大变。
她有时候沉默寡言，经常望着一个地方发呆，这样一坐就是大半天。
有时候像个话唠，嘴里一直嘀嘀咕咕的，但是谁也听不懂她嘴里说的什么。
有时候疯疯癫癫的，看见陌生男人来我家，就慌忙往屋子里跑，像见到了瘟神似的。
她还有严重的自虐倾向，每隔几天，她的胳膊上就会新添几道伤口，有一次我亲眼看见她拿着爸爸刮胡子的刀片在自己胳膊上比划，吓得我赶紧把刀片收起来。
谁料妹妹一把抱住我，趴在我肩膀上放声大哭，诉说着她这些年的遭遇。
“你知道吗？我每天晚上都会梦见那些人，他们趴在我的身上，脱我的衣服，逼我做不愿意做的事，我还不敢反抗。”
“那么冷的天儿，地上的水都结冰了，我都冻得没有知觉了，他们用铁链把我锁起来，不让我出门，让我老老实实在家做家务，要是做不好，就是一顿拳打脚踢。”
“他们带着我们上街乞讨，还远远地盯着，如果讨不到规定的数量，他们就用鞭子抽我们，一鞭子下去，皮肉都开花了。”
“有个小哥哥被带出去了几天，回来的时候，眼睛上缠着厚厚的纱布，他说以后再也看不到这个世界了，看不到他的爸爸妈妈了。”
“还有个小姐姐被卖到了大山深处，说是去给人家生孩子了，听说进去了就永远都出不来了。”
“那天的阳光多好啊，他给我买了新衣服新手套，还有又香又软的棉花糖，可是我一扭头，他就不见了。一个戴着眼镜的陌生叔叔把我带回了家，一开始对我很好，后来叔叔变成了大灰狼……”
妹妹始终不愿喊出“爸爸”两个字。
我听得心都碎了，妹妹这是在记恨爸爸没有看好她，可是爸爸又何尝不是在悔恨中度过了这些年，清醒的爸爸一直默默无闻的干活，可喝醉后的爸爸总是一边痛哭一边说对不起妹妹。妈妈经常因为这件事跟他吵架，可见到爸爸那副痛苦得肝肠寸断的模样，妈妈也心有不忍。
我轻轻拍着妹妹的肩膀安慰她：“妹妹，我们怎么会舍得不要你，你走失后，我们找你找了好长时间，可是到处都找不到，爸爸的头发白了一半，妈妈的眼睛都要哭瞎了……”
谁知道妹妹的眼神忽然阴鸷起来，声音也变得冰冷而陌生：“那年弟弟的手术做了吗？是不是很成功？”
6
弟弟出生的时候查出来先天性胆道闭锁，还伴有严重的唇腭裂，连奶都喂不进去，经常饿的哇哇哭。
医生说要是不及时做手术，就只能等死了。
可是光手术费就要好几万，家里没有钱，爸妈只医院抱了回来，两人大眼瞪小眼，束手无策。
早在妈妈怀弟弟的时候，爷爷干农活摔伤了腿，从此再也没能站起来，家里的重担完全落到了爸爸一个人身上。
同年，奶奶的肝硬化转为肝癌，却舍不得做手术，说是要把生的希望留给她唯一的孙子。
后来直到奶奶去世，也没有用上一瓶化疗药。
祸不单行，接下来妹妹又走失了……
噩运把我们一家人几乎逼上了绝路。
那年，爸爸的脊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弯了下来，眼角的皱纹越来越深，越来越多。
妈妈经常愁眉苦脸，十天半月也见不到一丝笑容。
妹妹走失后，这个家彻底陷入黑暗中。
后来，爸爸终于借到了钱，为弟弟做了手术。
这是那段时间我们家唯一觉得有希望的事情了。
手术很成功，唇腭裂也修复得很好，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。
又过了几年，爸妈承包了十几个山头，种了满山的果树，凭借勤劳的双手发家致富，家里的经济逐渐宽裕起来。
我和弟弟在爸妈的呵护下慢慢长大，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。
每年的冬至，爸爸都会买回来一个蛋糕，上面写着：小妮生日快乐！
除此之外，每个人都刻意避开妹妹的名字，因为每次提起来，爸爸都会很伤心。
有的时候喝得酩酊大醉，嘴里还喊着妹妹的名字。
妹妹成了全家人心中永远的伤痛。
7
“姐，我想去读书。”
妹妹终于主动开口和我说话了。
看着妹妹那双渴求知识的眼睛，说实话我有点泪目。
在这个家里，她只和我走的近一些，有些事也只和我说，对爸爸妈妈和弟弟始终有些疏离。
大概因为我们都是女孩子，比较有共同语言吧！
我家就住在学校后面，每天早晨都能听到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，也许是受到了熏陶，妹妹才有了这个想法。
妹妹说她长这么大了，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，说出去太丢人了。
爸爸欣喜若狂，说现在家里有钱了，不管妹妹想做什么都支持她，更何况读书是正经事。
妹妹只淡漠地回了一句：“读书是为了不上当，不被诱惑，不被别有用心的人欺骗。”
爸爸脸上的笑容凝固了，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。
妹妹很有天赋，也很努力，不光写出了一手好字，还考出了优异的成绩。
后来妹妹凭自己的实力读了幼师专业，她说知道自己再也生不了孩子，以后去幼儿园当老师，就可以拥有好多孩子了。
最主要的是，她喜欢孩子纯真清澈的眼神，那眼神里不掺杂一丝世间的污垢，是她所向往的。
果然，妹妹如愿当上了幼儿教师，也真的做到把那些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了。
妹妹的嘴角有了笑意，阳光照进心房。
8
祸不单行。
老天爷真的很残忍，总是习惯把霉运倾注到一个人身上。
年5月，在一次体检中，妹妹的肌酐值达到了以上，被确诊为尿*症。
体检单是我去拿的，那一刻，我觉得天都要塌了。
妹妹的人生已经如此多磨，为什么老天爷还要这样对待她，不公平！
我们全家人商量后，决定瞒着妹妹，骗她说只是普通的肾炎，但是需要住院治疗。
幸运的是，我、弟弟还有爸爸的HLA配型都达到了三个点以上，也就是说，我们三个都符合给妹妹捐肾的条件。
我和弟弟抢着要给妹妹捐肾。
我说我是姐姐，长幼有序，我先来；弟弟说他是男子汉，顶天立地，由他来。
可是爸爸坚持要自己来：“不要再胡闹了，你们今后的人生路还长着呢，就算要捐肾，也该摘我的肾，这是我欠小妮的。”
说这些话的时候，爸爸的眼神中含着一丝复杂的感情。
我们骗妹妹说，她有妇科炎症，需要做个小手术，做完就可以出院了。
与此同时，爸爸在另一间手术室里，已经做好了术前准备。
9
手术很成功，熬过了术后排异反应，爸爸的一只肾在妹妹的身体里开始正常工作。
在出院的医嘱中，妹妹才知道，她刚做完了一个大手术，而给她第二次生命的人，是爸爸。
那一刻，妹妹心底厚厚的冰层逐渐融化，看向爸爸的眼神里多了一些复杂。
接着，她捂住脸泣不成声：“为什么会是这样？为什么你要这样做？”
爸爸身体还很虚弱，他慢慢地说：“小妮，这是爸爸欠你的，那年要不是爸爸一念之差，你也不会遭那么大的罪。这些年，爸爸无时无刻不活在悔恨之中。我以为与其跟我们一直苦熬，不如让你过上好日子，没想到是我一手把你推进了火坑。爸不奢望你能原谅我，爸只希望你以后能好好的。”
我有点蒙，爸爸怎么主动提起了当年的事情？
年的冬至那天，到底发生了什么？
10
很快谜底便揭晓了。
爸爸说，那天太阳那么大，可真的是天寒地冻啊，从身上冷到心里，没有比那天更冷的天气了。
他用兜里仅有的钱给妹妹买了新衣服和新手套，还买了又香又软的棉花糖，然后就躲在暗中观察。
爸爸在等一个叫张绍东的人，据说家庭条件挺不错，经常下乡做慈善，捐助希望小学，我爸就是在那时候认识了他。
“张绍东说做那么多善事就是想要个闺女，他家老婆不能生了。如果能有个五六岁的闺女更好，不用那么操心照顾，也不会太大记事儿不好养熟。他穿戴都挺好，我以为，小妮要是去了张绍东家，一定比跟着我过得好。而且他还给了我两万块钱，说是怕孩子养大了咱们会再要回去，这钱就当是把姑娘卖给他了。”
“手心手背都是肉，你弟弟也是一条命哪！看着医生下的病危通知书，我这心里头真不是滋味儿。”
“张绍东跟我约定，既然闺女跟了他，他一定会视如己出，让我放一百个心，但是也提出了一个条件，以后永不能跟闺女相见。”
“我留了个心眼，记下了张绍东家的门牌号，隔三差五偷偷过去，远远地看小妮一眼，见她挺好的，我也好受些。”
“后来张绍东搬家了，不知道搬到哪儿去了，我这心里就像压了一块大石头，沉得很。”
“知人知面不知心哪！年年中的时候，我在报纸上看到张绍东出事了，说他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，干着肮脏的勾当，我慌了，可是我再也找不到我家小妮了……”
爸爸说着，放肆地大哭起来。
撕心裂肺。
11
此时，妈妈红着眼睛从外面走进来，一记温柔的拳头砸在爸爸肩膀上：“你到底还想骗我多久？”
爸爸疲惫的脸上透着内疚：“孩他妈，我对不起闺女，也对不起你。之所以当年不告诉你，也是怕你有心理负担，更怕你跟我离婚……”
妈妈哭着打断爸爸：“还骗我？什么时候的事？你倒是老实交代啊！”
说着，将一张诊断证明扔到爸爸身上。
我拿起诊断证明一看，上面清清楚楚写着：颅内肿瘤，早期。
“是我害了小妮，现在我的报应来了，用我的命换小妮的命，值了。”爸爸坦然一笑。
“要是我不在了，你们要替我照顾好你妈。”
这时候，妹妹已经是泪流满面，她极力克制着，喊出了久违的一声：“爸爸！”
这是自年冬至之后，妹妹第一次喊爸爸。
12
爸爸没有死，只是做过手术之后，手脚不太灵活了，脑子也有点不太清楚了。
他总是把我喊成小妮。
有时候还会把妈妈和弟弟喊成小妮。
凡是见到和妹妹年龄相仿的女孩子，也喊小妮。
怎么纠正都不管用，他还偷偷攒了一些“好东西”，见到小妮就往她手里送。
转眼又到了冬至，爸爸一大早就提着蛋糕回来了，他说：小妮生日快乐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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