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文选自吴南京先生的《医到求真》系列
中医的核心理念是天人合一,《伤寒论》“天布五行以运万类”,明确地指出天之五气的正常变化,推动阴阳两气的转变,是万物生生不息的根本。但五气变动失衡,阴阳两气也随之而失衡,所以天之五气的失常又是毁灭万物的原因。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,所以对于中医常讲的六淫为病,实际就是大自然五气变动失常,使人不能适应而生病。
对于五气致病的治疗,首先见于《内经》素问的《至真要大论》。
风邪
阴阳两气的变动才能产生风,为什么会说风是百病之长,主要是因为风是气候变动的表达方式,比如一些传染病,风也是疾病的传播载体。所以中医临床上讲的风邪,一般指的是外来之邪的意思,而不是单一地指被风吹。气温高的就热,气温低就寒。但是同样的气温,不同的体质,对气温的感受度也不一样,比如阳虚的人,气温稍降,就会觉得冷,衣服少穿点,也会受风寒。
对于风邪为病的治疗原则,《内经》“风淫于内,治以辛凉,佐以苦甘,以甘缓之,以辛散之”。历代的注疏家一致认为:以风属木,辛为金,金能胜木,所以用辛凉的药来治。辛味药主发散,所以容易伤真气,治疗时要佐以苦甘,以苦(入心)能胜金,甘能补能益气。为什么要这样的理解,主要是受《内经》“五脏苦欲补泻”中“肝苦急,急食甘以缓之,肝欲散,急食辛以散之”的影响,以经解经的方式来理解。
本人认为这样的理解较牵强,也不全面,特别是对古文基础差的中医学子来说,对临床治疗的指导意义不大。弄不好,反而会让一些人陷入机械的五行套治中去。也像宋代很多医生,机械地套用五运六气,结果误治了很多病。
阴阳两气的变动才为风,所以风就分阴阳。感受外来之寒的则为“风寒”,感受外来之热的则为“风热”,治疗上以辛药来治是对的。因为肺主皮毛,邪从外来,治疗时也要让邪从外出。辛药发散可以宣肺和通脉,所以《伤寒论》中治疗伤寒的麻*汤,用麻*宣肺、桂枝通脉(寒主凝滞,感受寒邪则血脉为之滞涩);受风热,则以桑叶、菊花等辛凉的药来发散病邪(比如吴鞠通在《温病条辨》中所用的“桑菊饮”)。
说到佐以苦甘,这有很多的变化,要看临床的情况而定。
苦味之药,能燥能泄。说到苦能燥(燥化湿气),大多是苦味性温的,也有少部分苦味寒性的也有燥湿的功能,比如*连、*芩、*柏等;说到苦能泄,主要指的是泄火,大多是清热解*类的味苦、性寒凉的药。
说到治疗风邪,以苦味来相佐,其实苦药是用来辅助辛药的。感受风寒,阳气为之受损,阳弱则无力气化,从而湿气内阻,所以临床治疗风寒时,见舌苔白厚的情况,说明是湿气内阻,治疗时有必要加些苦温的药来燥湿,比如白术、苍术、厚朴等。湿为阴邪,湿性黏滞缠绵,内湿重时,风寒之邪受湿邪的黏滞不易去,所以要加用苦燥药来去湿;感受风热时,常常易化热,化热了,必须在辛凉发散的基础上加用味苦性寒的药来泄火。比如明代医家陶华约在《伤寒六书》中提到的“柴葛解肌汤”里辛凉发散的柴胡、葛根与苦寒泄火的*芩合用。现代急性咽炎等病,属于温病方面的病,因为病因是从外来的,所以治疗也以辛药为主,让邪外出。因为感受疫*,治疗就得以苦寒的清热解*药配合辛凉药一起治。但苦寒之药不能作为主药,炎症初期,虽说热*炽盛,但过用苦寒药,反而会让炎症不能外散(中医称为冰伏其邪),反不利于疾病的治愈。所以外来之病初起时,治疗必以辛味药为主,有热*也只是用苦寒解*为辅助来治疗。当然,如果真的是热*炽盛很严重,治疗时也就不能再死抱着还是用辛药为主,这时就得以苦寒解*为主,辅以辛味了。
让病邪有外出之路,这才是治疗的关键。所以治疗风邪时佐以苦药,并不是牵强附会的理解为“苦能胜金”。
甘药能缓能补,治疗外感时,用甘药,主要是为了补充正气以祛病。因为人感受病邪时,正气必虚(受寒则伤阳,受热则伤阴),所以在治病去邪时必须考虑到人体正气的根本,所以就算是去病(发汗重剂)的名方“麻*汤”也用了大量的甘草来助中焦的化源。“小柴胡汤”更是用了人参来补气。病邪会伤人正气(寒伤阳,热伤阴),治病用辛药祛邪也一样会伤正气(比如受风寒病人阳气已伤,再用发汗药来治,人的阳气就一伤更伤),所以在祛邪去病时,必须考虑到病人的元气问题,所以治风邪要用甘药。但病人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,虽说感受外来之病邪,要用辛药来治,但治疗的重点又得以扶元气为主,比如玉屏风散,用了白术和*芪两味甘药,只少用点防风以稍稍祛外邪为治。
热邪和火邪
对于热邪和火邪的治疗,《内经》曰:“热淫于内,治以咸寒,佐以苦甘,以酸收之,以苦发之”“火淫于内,治以咸冷,佐以苦辛,以酸收之,以苦发之”。
热为火之渐,火为热之甚。所以对于热和火的治疗,原则上是相同的,只是病邪的程度不同,用药的选择上有所区别而已。
热病必用寒凉药为治,所以用犀角(代)等咸味性寒的药为主来治。佐药用苦甘,这苦药也是指寒凉的苦泻药,用苦寒药以泄火热。上述的治疗原则中先说到“佐以苦”,再强调“以苦发之”,这发,不是发散之义,而是泄火的意思。火热内结,必须及时外泄,比如大承气汤的大*,就是用其苦寒泄热。热重,肺气必会过度的宣发,气阴也必伤,所以要用甘药来补,酸药来收。通过甘药和酸药的合用,达到甘酸化阴的目的。
对于治疗火邪用辛药为佐的问题,很多人感到疑惑。注家多以“辛能润”来理解。我们要知道辛药是通过什么样的方式来达到“润”的目的,主要是辛药能散、能行,辛药能行血脉,气血通畅了,津液能布于全身,这才是润的意思,而不是说辛药能直接滋润。所以对于治疗火邪用辛药的问题,我们要从病理上去理解。
火为热之甚,热会伤气阴,但火伤气阴更甚。火邪内郁,阴液耗伤了,更无力制火而动血(出血),这样一来,必会有内在的瘀血存在,所以“犀角地*汤”“清营汤”等凉血剂,都用到了牡丹皮来凉血散瘀。金元四大家的李杲,根据《内经》“火郁发之”,在他的“普济消*饮”里,用大量的苦寒药来泄火,更加用了薄荷和升麻两味辛凉药来散火。当然,要用辛凉来散火,必须明确病在体表才行,如果病邪已入里,如温病中的血分时,再去用辛凉发散的风药,只会加速病人的死亡。
湿邪
《内经》中对湿邪的治疗,“湿淫于内,治以苦热,佐以酸淡,以苦燥之,以淡泄之”。
湿为阴邪,易伤人的阳气,所以用药治疗湿邪时,多以苦来燥,以热来化。但后文还强调了“以苦燥之,以淡泄之”,这就对治疗湿邪的具体方式进行了指导。
但对于原文中的以酸药为佐,这应该是错字。酸药是能收能敛的啊,湿性黏滞,再用酸药那不是让湿更严重了吗?虽说“真武汤”用到了芍药,有人提出是白芍,但也有人提出是赤芍。但真武汤中的病机是有相火挟湿上冲,用芍药无非是为了制相火而已。本人认为佐药应为甘淡,不是酸淡。
人一身的水液代谢,要上焦肺的治节、中焦脾的运化、下焦肾的气化。脾是气机升降的枢纽,所以治疗湿病,脾是一个很关键的脏器。甘入脾,脾主运化水湿,脾虚了才会无力运化水湿的。反过来说,湿重了会伤脾的运化,但对于甘药和苦药的比例问题,得看具体情况而定。记得北京中医药大学的郝万山教授,讲到用厚朴和人参治疗脾虚不化湿时,先用人参20g,厚朴6g来治,病人吃药后弄得没胃口。后来他把用量进行了调整,用人参6g,厚朴20g,病人吃药后就马上好过来。也就是说,湿重以苦药为主来燥湿;脾虚为主,则以甘药来健脾。但不论怎样说,总不可能是以酸收药来佐的。
虽然有人对酸味治湿,解释为酸入肝,肝胜脾,所以味酸从木化,木能制土以胜湿。这种机械地套用五行理论来治疗,实不可取。我们要以客观的态度来对待中医,而不是去迷信中医。先人留下的书,内容不见得全是正确的。还是以临床治疗的实际为标准,于理不通的可以保留,不要过分牵强地理解。
肺为水之上源,主治节。肺气不利会让水湿内郁,比如风水病,用淡渗药和辛温的麻*组合为治;《伤寒论》的“五苓散”则是用苦燥的白术、淡泄的茯苓和辛温的桂枝来治,桂枝也是温助气化、辛以散邪,宣肺以调肺的治节。所以临床治疗上,只要见肺气不利的,加用辛散宣肺的药,能增加去湿的效果。
湿为阴邪,易伤阳气,所以湿病常见到脾肾阳虚。治疗时必要加用温脾肾的药,但温脾肾阳的药,也有取辛味的,比如肉桂、附子、姜等,而不是用鹿茸等咸味的。为什么要用到辛药,也要从湿邪的特点来分析。湿邪性黏滞,易阻滞气血的通畅,辛能散能行,所以用辛药,主要也是让气血通畅起来,使湿更易去。比如治疗肝炎、肾炎、关节炎等,加用活血药才会有效果。
湿性黏滞缠绵,是病邪,同时也是其他病邪的载体。湿阻体内,会从寒化和热化,寒和湿合邪的是寒湿,治疗得温化;湿和热合邪的是湿热,治疗得清利。但湿邪内阻久了还会化*,治疗上还要解*。所以治湿,单纯取《内经》的这些原则是不全面的。
燥邪
燥邪与湿邪刚好相反,湿是太润了,燥是太干了,所以治疗上也与治湿相反。《内经》对燥邪的论治“燥淫于内,治以苦温,佐以甘辛,以苦下之”。
对此治则,有人这样理解:燥为金气,苦属火,能胜之,故治以苦温。甘辛亦温也,燥而中寒者宜佐之,燥热之燥,以苦下之可也。又辛能润,甘能缓,苦能下,故以为佐。这样的理解,完全是望文生义,机械套用五行理论来牵强附会。
燥是太干了,治疗就得用具有滋润多汁的药来治,比如麦冬、阿胶、地*、枸杞子等药为治才是正治。苦药能燥,用苦药为主来治燥,不是火上加油吗。辛药也不能直接滋润,在众多辛药中,真正能直接滋润的也只有当归等少数几味药而已。但从上述的治则中“以苦下之”一句来看,应该是针对秋末冬初季节,大气干燥,又着风寒的人。秋末冬初,气温变化大,早晚的温差有时十几度的,人常常会着了风寒,所以治疗得以上述的方式进行。代表方是《温病条辨》杏苏散(紫苏叶、半夏、茯苓、前胡、桔梗、枳壳、甘草、生姜、大枣、陈皮、杏仁)轻宣凉燥。但对于其他季节的燥和体内阴血亏虚的燥治疗又完全不同了。比如初秋时的燥,因为天气较热,暑气还没退,所以治疗上须选择“清燥救肺汤”为好,其他身体内阴血亏虚的燥,更要用甘药来滋养,并且还要酌加酸药来收敛,加辛药来行药。上焦肺燥的可选择梨子、麦冬、五味子、沙参、人参等;中焦胃燥,因为胃为阳明多气多血之腑,所以治疗胃燥还得清养结合;下焦肾精亏虚的,则以枸杞子、地*等以补肾补精。
治燥用滋润汁多的药物,但这些药大都有碍脾的运化。为了促进脾对药的运化,所以在治疗时,适当地加苍术、厚朴等苦温药是有必要的,而不是以苦温药来治燥。
但不论是何种内燥,治疗的根本在于脾胃,要大补中气以生津液,离开这一根本,治燥也是空谈。但对《内经》中佐用辛药,是有道理的,燥邪伤人,必伤阴血,脉也为之不充而使血流不畅,所以在养阴时,加用辛散药会明显地提高效果。前文说到养阴要佐用活血药,也是取活血药的辛行之性,而增加药效。“麦门冬汤”中用半夏,也是去伏痰,宣散肺气以输布津液。
寒邪
寒与热(火)相反,“寒淫于内,治以甘热,佐以苦辛,以咸治之,以辛润之,以苦坚之”。
有人理解为甘从土化,土能制水;土能生火,热能胜寒,故治以甘热。我见到一篇文章,对佐药的理解更是可笑:苦而辛,亦热品也,故以为佐。伤寒内热者,以咸泻之。伤寒内燥者,以辛润之,伤寒内热见血者,以苦坚之。这样解说,不要说用来指导临床治疗,就是自己的话都不能自圆其说。
寒邪伤人,先伤的是阳气。但寒性趋于下,寒邪伤人,还会见到气机下降,比如一个中气不足的人,受寒了,首先见到的是腹泻等病症。此时用辛热或者咸热的温阳药来治疗,因为温阳药没有升提的效果,所以治疗效果反而不明显。而补气药有很好的升提作用,所以治疗寒邪伤人反而用甘热药。另外,药之五味中,只有甘药能补,内寒之人,阳气虚,虚要补,所以治疗得用甘热(比如*芪、人参等)为主。
佐药用苦辛,用苦药是因为寒伤伤了阳气,阳气虚则无力气化而内湿成,用苦药来燥湿而已,说到什么苦坚,无非也是湿去则阳复,阳复则肾安,并不是说*柏苦坚。寒性凝滞,会影响气血的通畅,所以用辛药来通气和血。
对这条治疗原则可以分为两部分,其一,“寒淫于内,治以甘热,佐以苦辛”,这是指外寒伤人的治疗。《伤寒论》“麻*汤”中用甘草和桂枝两药组合,达到甘热生阳的目的,体现了“治以甘热”,苦能泄,所以用杏仁之苦下肺气,再以麻*、桂枝的辛散来祛邪。
其二,“以咸治之,以辛润之,以苦坚之”,这是指对内阳虚生寒的治疗。肾阳为一身阳气的根本,得以咸药来治,当然这咸药也是咸热之药,比如鹿茸、海马等咸热药可直接温补肾阳。“以辛润之”,这辛药,一是我上面反复强调的辛药的行散以布津达到润的目的;另一方面的意思是指巴戟天、菟丝子等补肾药。肾阳虚则无力气化水湿,所以加用苦燥药来化湿邪,让肾得安,这就是坚肾。
近年有一部分人,片面用四逆汤治寒,并且重用辛热的附子、干姜,而轻甘草,有的几乎把附子看成神丹妙药,临床上乱用附子,这是不对的,辛药只能通散,所以对附子的作用才会说“通十二经”。阳虚之人,治疗必以甘药为主,因为只有甘味才能补不足。本人对于温阳,用的是“大剂量*芪+四逆汤”为基础方,再加鸡血藤、当归等辛散能行的药来让整个气血通畅起来,以达治寒之本。
自我介绍:我是*洁鸿,一个中医学习者,本